把時間軸拉回2020年1月，歌迷敲破碗的首發單曲〈懸日〉無預警釋出，清亮空靈的嗓音依舊迷人，歌詞故事卻是舉重若輕地側寫一樁感情中的遺憾事故，詞人葛大為將著名的「曼哈頓懸日」引申至感情中的夕陽餘暉，字字句句盡是微酸帶甜的惆悵。

「讓它落下，讓我放下，我沒放下，我想放下。」—〈懸日〉

曲末的16個字不禁令人好奇：「馥甄你還好嗎？發生了什麼事？」在我們還理不出頭緒的半年後，第二首單曲〈皆可〉登場，MV是近年華語樂壇罕見的大手筆製作，遠赴美國洛杉磯取景。在這首歌裡，我們好像可以窺探出些什麼？她寧可化為雲或雨，變成星星、灰塵、海洋或空氣，隨便什麼都可以。是故作堅強的假裝灑脫或是自欺欺人的逃避放逐？答案似乎就快揭曉。

「看透了風景，淪為了風景，都可以。」—〈皆可〉

田馥甄說當時在收歌期，被藍小邪的這一段歌詞給深深擊中，尤其是「淪為了風景」讓她止不住淚水。爾後接連釋出的〈一一〉和〈先知〉差點讓人以為這是不是一張「歌名都是兩個字」的概念專輯，相信應該不只我有這個猜測吧？（笑）

直到〈或是一首歌〉的出現，不止正式宣告五專的發行日期，也正式打碎我們對曲名的「想太多」。〈或是一首歌〉在專輯中既是Intro（開場），也是結尾的最後一首歌，甚至是《一一世界巡迴演唱會》的開場曲。無庸置疑的，它是田馥甄正式揭露「田秘密」的重點單曲。

「我把我的靈魂送給你，或是一首歌，帶你潛進深海裡。我把我的秘密借給你，一些孤獨的自言自語。」—〈或是一首歌〉

佛系天后的顆粒心事 

不擅講內心話的「佛系天后」田馥甄，透過音樂把她的心事都一顆一粒、小心翼翼的安放進《無人知曉》專輯裡。先來聊聊田馥甄的「唱腔轉變」吧！從《To Hebe》到《My Love》是田馥甄自S.H.E.單飛後的第一個階段，還保有S.H.E.時期「直截了當」的風格，可以小清新，可以瘋瘋的，也可以很空靈，但都是淺淺的點到為止。第三張專輯《渺小》像是把「田式唱腔」突然開Turbo到200%，霎時間令樂迷有些不習慣，但也讓我們感受到田馥甄不想只是做另一個「Hebe」，而是真正要打造「田馥甄」這個品牌的野心與勇氣。至此，第二時期的「Turbo版」田馥甄誕生。 

牡羊座的田馥甄，是一位非常糾結的女子，外觀看似隨和開朗，其實骨子裡滿是盤根錯節的內心戲，煩人的是，看這些戲的觀眾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牡羊寶寶們總是渴望任性地向前衝，又擔心一意孤行帶來的下場，所以當年專輯裡唱了〈矛盾〉和〈無常〉，現在聽來格外令人心疼，頓時能夠體會身為一位萬人之上的小天后，站在高處不勝寒的峰巔，心中那股無法言說又無處安放的左右為難。

「想膜拜心靈，想特立獨行，卻服從規矩，卻沉沒人群，多矛盾。」—〈矛盾〉

時隔三年，2016年再推出《日常》，瞬間又把閱聽眾的視野從「冰島」拉回了「人間」，唱腔撮合了第一時期的清新與溫暖，又與第二時期的炫技「巧妙結合」，不再過份張揚，聲線依舊充滿了辨識度，與其說少了賣弄，不如說是內化成行雲流水的自然而然。至此，我會說這是田馥甄的第三個時期：「你喜歡就喜歡，你聽不習慣就慢走不送。」 

四年後的今日，迎來《無人知曉》專輯，唱腔已是非常明確的「田式風格」，不再追求清晰的咬字與發音，反而更著重在如何精細地將共鳴點發揮在鼻腔與頭腔之間流轉，戴起耳機聽，某些極度微小的呼吸與轉音就像她心中的「內心戲」：劇本寫是這樣寫啦，但我就是不想照本宣科地演嘛！

「歇斯底里，底里歇斯，最後要為最大的美麗最著迷！」—〈底里歇斯〉

如果你深愛田馥甄〈不醉不會〉、〈終身大事〉或〈無用〉的路數，相信〈底里歇斯〉也不會令你失望，曲名翻玩自英文單字「Delicious」，探索內心不由自主的渴望。瘋癲自如的真假音轉換，搭配不規則顫動的田式尾音，在〈底里歇斯〉最後一段的「最～大的美麗」發揮到極致。田馥甄在演唱會中將〈底里歇斯〉、〈田〉和〈無用〉串成一段組曲，她笑說：「這一Part就是...『歇斯底里』的『田』馥甄很『沒用』啊！」 

或許天生帶原的「自卑感」也是她不便言說的「田秘密」吧。 

從「外太空」降落到「地球」的專輯 

《無人知曉》是一張必須從第一首歌依照曲序聆聽下來的專輯。它不只象徵著「時間」的推進，也象徵著內心的「情感」流動。我甚至想要打趣地解讀這是一張從「外太空」降落到「地球」的專輯。開場Intro〈或是一首歌〉像是漂浮在不著邊際的銀河系，在你還沒來得及反應時，隨著〈先知〉長達1分20秒的前奏直接駛進了這場探索「田秘密」的星際迷航記。一陣歡愉過後，「守夜人」秦旭章帶領著〈田〉的外星人出現了，在玉米田留下了難解的記號。緊接著又以分身「安眠巫師」化名登場，全場〈底里歇斯〉發了瘋，情緒飆至最高點。隨著外星人的太空船逐漸遠離，它們好像順便...偷走了什麼？

「Goodbye 偷信的人並不壞 / Goodbye 被愛的背對著愛 回來」—〈一一〉

中國樂團「火星電台」為田馥甄送上一曲中場註解，要她把小聰明、大道理通通放開。在三拍子的微醺小調中，也同時誘出了田馥甄聲線中鬆而迷人的氣韻，間奏長達50秒的爵士SOLO成為全曲最大亮點，李曉川老師的小號演奏交響著那些心中波濤的執念：「我真的能一一放下，再一一寵愛嗎？」此曲也巧妙地呼應了開場曲的內心獨白：「那些孤獨的自言自語。」專輯進入下半場第6首歌，你聽見了嗎？田馥甄在〈皆可〉裡反覆自我辯證，在磅礡的弦樂團裡不斷自問自答，雖然回到了地球，卻寧可先把自己放逐在洛杉磯的荒漠裡，正午的豔陽炙熱的張不開眼，哭著找不到甘泉。

終於，田馥甄不演了，不藏了，崩潰了。〈無人知曉〉是專輯中相對最「芭樂」的歌，卻也是情緒最濃烈的歌，甚至可以說是最「私密」的一首歌。曾經我想過，為什麼專輯名稱要以此曲命名？假如專輯以〈一一〉、〈田〉、〈懸日〉命名，其實都相當符合田馥甄的「人設」，反而〈無人知曉〉是相對最沒有亮點的選擇。直到聽完這首歌，心中疑惑找到了解答。 

「我想我是壞人，故意不聽懂你的拒絕。難以昭告世界，愛上你多優越。」—〈無人知曉〉

原來這首歌對她，好重要、好重要、好重要。 

爵士鋼琴第一個音符劃破假裝若無其事的午后，田馥甄「無人知曉」的滿腹委屈，在歌裡字字珠璣地被痛快宣洩了。究竟故事主角是成為了介入別人感情的第三個人？又或者是愛上了一個無法被公開的對象？那些奮不顧身的羞恥與忍辱，真相雖然不明，透過田馥甄每一個顫抖的尾音，我們依然不由自主地被逼出了同情的眼淚。 

崩潰過後，冷靜的坐在房間桌前，就如同〈諷刺的情書〉MV中，張榕容倒敘著這一段身不由己的生命路程，旅途中有過快樂、傷心、憤怒、難過，但那些你握不住的、他玩不起的，終得學著放下。於是時序來到傍晚5點，當初的首發單曲〈懸日〉出現了，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田馥甄精心安排的「倒帶人生」： 

她先打開一扇門，讓我們聽見了聲響巨大的遺憾，直至專輯發行後，才恍然大悟，那些遺憾從來都不是無病呻吟，而是一趟往心裡去的自我探險。 

「談不上失去什麼，怎能為沒發生的事難過，我們終究要對自己坦誠。」—〈諷刺的情書〉

從外太空回到了地球，從洛杉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再從房間走下樓梯到轉角的便利商店。時間軸與地理序，在專輯中畫成了一張意外卻美好的軌跡圖。〈人什麼的最麻煩了〉全曲剩下一把「爵士音樂家」葉賀璞老師的空心吉他，讓吉他在左聲道、田馥甄的Vocal在右聲道，談笑風生地左右對話著那些關於「人」的荒唐事，恣意吟唱的田式轉音依舊精采迷人，在不規律的跳躍節拍裡，展現了高度的掌控力。倍感欣慰的是，專輯至此，少了一分苦味，多了幾分甜味，這首歌也成了整張專輯情緒「由暗轉明」的關鍵歌曲。

「人啊，真是無可救藥的生物，不願透露自己的無助，卻渴望被在乎。」—〈人什麼的最麻煩了〉

時序進入月明星稀的夜晚，號稱「明亮版的草東沒有派對」的台灣最Chill獨立樂團deca joins為田馥甄貢獻了專輯的靈魂之歌〈或是一首歌〉。有別於Intro（開場）版本的空靈吟唱，終場的〈或是一首歌〉以更溫暖踏實的鼓點節拍，慵懶頹廢的帶領聽者「笑著進入夢鄉」，曲末特意保留了約15秒的空白片段，是冥想、是沉澱、是放下，是田馥甄淚中帶笑地感謝我們陪伴她走完了這一趟奇幻旅程。 

在春天出生的田馥甄，出道將滿20年，依舊是那個單純愛唱歌的女生，依舊是那個隨時擔心會失言的衝動牡羊座，依舊有說不出口的滿滿內心戲，渴望被聆聽著。原來，她的悲傷與快樂與我們並沒有不同。 

感謝世界上有音樂，讓《無人知曉》的誠實、私密與勇敢，與每一個脆弱的同類，坦誠相見。

Cover image：何樂音樂

吉米哥YouTube頻道：『我最喜歡&不喜歡田馥甄的一首歌是...』

熱愛華語音樂的YouTuber兼Podcaster。以清晰易懂卻不失專業的庶民式語言，整理與分享關於音樂的各種獨到觀點與延伸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