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詞腦神經 | 〈尋人啟事〉,是一個腦補的故事

每每在訪問中遇上這類問題,我總回答寫詞很難。
難在,中文詞的聲韻碰撞上旋律走向,勢必會遇上合不合腳的問題。合腳的鞋走起來舒適,走得順暢。不合腳的鞋,也許塞點鞋墊穿雙厚襪子,在其他衣著方面誇飾遮掩,也許至少能走上一段。
我常把別人的邀約視為一種作文練習。一方面,邀詞通常會帶著主題而來。強大的愛、獨立新女性的精神、黑暗中有光……等等。那是整個音樂產業在製作作品時必經的一個環節,歌手在什麼人生狀態、要說什麼樣的話、討論什麼樣的主題,在最後進入填詞階段時,功課會落在我頭上。寫其他歌手的作品時,因為有著主題與邊際,先天性框住我所能去到的地方,於是在一幅幅主題畫框裡,好像海上鋼琴師,我反而能夠擁有更肆無忌憚的文字嘗試與排列。因為主題框架,我知道最遠走到哪就必須回頭,或者在同一個點上盡情圍繞,用各種角度飽覽景色。寫自己的歌則相對顯得困難。沒有邊際的時候,任何直線都能走成曲折與糾結,好像在陌生的城市迷了路,多費了一番功夫,才終於繞到想去的地方。
寫詞也難在,很多時候其實是一種語言問題。所謂語言問題,說穿了就是文體問題。什麼樣的節奏與旋律氣味,要用白話文或詩甚至蒙太奇拼貼,往往只能碰巧遇見一種絕佳組合。但這件事情並沒有一個絕對,沒有絕對的標準公式規定,嘻哈不能是詩詞,民謠不能是八卦小報。作為情感表達的歌詞本身也不應該有對錯,因為背後的情緒都有它成立的理由。只是這些情緒該以何種方式被說出口?
我是一個不太愛看書的人(卻在去年出了一本書),很多寫詞的靈感,以生活作為代償,從生活中討靈感。後來想想,如同我很敬愛的作詞人葛大為所言,那是一種轉譯。任何形式的藝術創作,都是對生活的一種轉譯。無論痛苦或喜樂,通過一個如同第三方角色一樣的藝術作品,人們的喜怒哀樂,離開身體有了依託。於是我們在各種藝術當中得到救贖。
寫詞更難在這樣的轉譯過程中,究竟能夠做到多少百分比的轉換表達。想要不失去原本的主體,又能把主體翻玩得漂亮,有時候一首詞一填就是天亮。幸運的話,轉譯過後的言語,能夠說得比原本作為靈感原型的事物,還要能說得更多。畢竟轉譯多少需要一些腦補,去填上翻轉角度過後可能遺落的描繪與敘述。
寫給拉拉徐佳瑩的〈尋人啟事〉,就是一個腦補的故事。
那是我在某間餐館,聽見旁桌的對話,聽見母親與女兒不斷向父親重溫方才做過的事,提醒方才完成的行為。我猜想父親也許有一些失智的症狀,卻被母親與女兒不厭其煩的溫柔給重擊。那個瞬間,我想像父親走在前頭,一路上遺落著時間,而後方的人只是輕輕地拾起那些時間,收藏,保管。「請讓我擁有你失去的時間」便是在那個當下想到的句子。後來我們決定,讓這首歌擴展到親情之外也適用的領域。無論是尋找愛人,尋找友誼,那怕是尋找自己,都能在這首歌之中,得到一點慰藉。
「我會張開我雙手,撫摸你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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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ver Image:zhang kaiyv / Unsplash
文 / HUSH
台灣歌手、詞曲創作者,今年的新身份是作家。對文字敏銳,擅長從不同的視角去翻譯與詮釋生活與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