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詞腦神經 | 難過的歌之所以存在,很大原因是人們懂得學乖

寫詞傷腦,也傷心。
開始寫歌以後,一直能記得心中大大小小的傷痕。那些傷痕大多是癒合了以後,在需要回顧時,重新扯裂、剪開,再次確認當初造成傷口的力道,再也不會帶來新傷,同時還能將傷疤縫回原本的樣子。有段時間我認為我再也沒有故事了。我的池塘沒有被丟入新鮮的小石頭,掀不起漣漪,成不了波瀾。回過頭,只能看見水底沉積的淤土,日積月累堆疊成水中的地質層。切開來看,一條一條的地質紀錄,紀錄下所有我曾踩在上面過的足跡。
「你嚐過的那些甜頭,都是寂寞的果實,那是活生生從心頭裡,割下的我。」(血腥愛情故事)
寫詞傷腦的地方在於,在歌詞之外,需要很大的文字敏感度,或者說,需要花大量的敏感度去體會文字。甚至選擇說故事的方式,都必須經過意識的排列。落實在日常生活裡,其實就是與他人聊天時,嘴裡吐出的架構能力。許多話語經過排列,意義與重點,會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會日文的朋友告訴我,日本綜藝節目很常可以見到日本人在聽完話語後那些看似後知後覺的反應,是出自於日文重點通常擺在最後的緣故。「大雄買了蛋糕。」這樣一句敘事的話,套入日文文法則會是:蛋糕、大雄、買了。主詞受詞,先來後到,拼成各種奇形怪狀的表達。
無論有無清晰的認知藏在這樣的文字排列練習之中,至少如此有意而為之的嘗試,終會讓我發現許多不同的角度,去對某一個主題描繪。
而回到傷心的部分,世界上大概沒有人真正願意帶著傷痛前進,可是那些傷疤確實在新的身體上活著啊。當然,快樂的歌很多。對於快樂,人們大概是來者不拒。快樂的歌時常在快樂的時候被快樂地寫下。
前些日子聊天時,對方與我分享他在某處見到,對於藝術價值的評論。大意是說,人們應該要珍惜藝術所能帶來的傷痛與不適。歌詞大概也是如此。快樂的歌像在臉上彩繪,即使面無表情,看上去仍能是一張快樂的臉。難過的歌,像是往臉上擦藥,敷著術後的照顧,照料甫癒合的裂痕。難過的歌之所以存在,我想很大的原因是人們懂得學乖,不願再去觸碰火焰與危險。求生的本能使得人類能記住傷痛,而人類一代代面對一再重複的課題,一次次受傷又療傷,聽著一首首養傷的歌。
「別讓我承受牽過的你的手,再重逢已換作你向我告別揮手。」(身後)
在發行完《娛樂自己》散文集之後不久,我便感覺自己能夠再往下一本歌詞以外的文字作品前進了。那是一股自我剖析後復原而願意再挑戰的力氣。有很多不足以入詞成歌的感受,透過文章的形式,反而有更多的空間可以練習排列。日子久了,越能懂得文字與意識的去蕪存菁。也許最終他們會成為某一首歌,或者仍只停留在說多扯遠的廢話流水,但我往往選擇相信,一個人如何對待文字,文字就會如何對待一個人。
至於愛情,可能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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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ver Image:Patrick Hendry / Unsplash
文 / HUSH
台灣歌手、詞曲創作者,今年的新身份是作家。對文字敏銳,擅長從不同的視角去翻譯與詮釋生活與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