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滿頭髮的怪誕展場,是驚嚇還是驚喜?

毛囊、皮脂腺、油脂、殘渣、皮屑、基質、汗液、纖維、毛髮角、斑禿、毛球、角化、硬蛋白、黑素顆粒、氨基酸、酸鹼值、鹽鍵、毳毛無髓質、結締組織、棘層、基地層、氣息、呼吸、溫度、蓬鬆、黏稠、聲波、赫茲、介質、縱波、頻率、波長、折射、干涉、繞射、速度向量、氣體常數、彈性模量、密度、回音。
世界頭髮最長金氏紀錄是170公分;聲音傳播速度是每秒331公尺;健康人類的頭髮可以承受兩頭6噸重大象;1100分貝的聲音將創造足以毀滅銀河系的黑洞。
摸不著頭緒的展覽簡介將《那些僅剩的遺骸|張碩尹X許德彰計劃》(以下簡稱《遺骸》)按照物質和數據分解碎片,要知全貌只得自己前往現場。
走進伊日藝術計畫位於內湖邊陲、離基隆河步行不遠的空間,秋日的涼意和暖陽的陰影緩緩爬上腳邊。在這舊鐵工廠改建的4米7挑高白盒子裡,曾經展演過不同年輕藝術家的奇思異想,不過《那些僅剩的遺骸》肯定能在怪誕這個分類躍上前幾名。
張碩尹將伊日藝術計畫偌大的空間切分,僅留下一道小小的門供人穿越、抵達《遺骸》展場,而視覺宣傳剛開始露出時以爲是高地荒野的圖像,至現場仔細看才發現實為滿佈地板的頭髮,長長短短、形形色色無盡蔓延,而一條窄窄的道路蜿蜒環繞,四周則置放16顆主動式喇叭,播放著許德彰的音樂創作。分明是音樂為主的作品卻靜謐幽微,搭配畫廊本身冷氣風管轟轟作響的噪音也自成風格。
人體遺骸與宗教的交會
《遺骸》源自於張碩尹《孿生廟、默娘髮、與鴻仙人》(以下簡稱《孿生廟》),作品取自台灣民俗療法的藥籤文化,早年病患習慣至廟宇求籤擲筊尋求神祇指點,取得神明發派的藥籤後再赴藥房配置中藥藥方。張碩尹往來於新竹在地信仰中心長和宮與周遭的百年藥房鴻安堂田野調查,以科技提煉藥籤的藥材香味,透過氣味裝置轉化讓觀眾體驗藥籤文化,浸潤人類精神世界與宗教的關係。
原先與伊日藝術計畫的展覽應是《孿生廟》的延伸,張碩尹卻厭倦近來慣用的展覽手法,在與許德彰討論後,兩人決定透過合作的方式將聲音拉到台前。
在台灣,聲音的確較少作為視覺藝術展覽的主體,或者聲音通常都帶有敘事成分,必須依附在物件與感官體驗,甚或與現實相關的採集與田野計畫,然而許德彰的聲音創作方是《遺骸》的核心,張碩尹則負責以視覺去回應聲音、創造適合聲音的空間。
展間觸目可及的頭髮即是張碩尹的答案。頭髮是人類生活的《遺骸》,也是我們生命最常割捨的人體部分之一。
張碩尹與工作室夥伴在台北各個髮廊遊走蒐羅三個月的頭髮,堆積成山放置在展場中,他指著頭髮比劃,這撮看起來是長輩固定理髮、這撮說不定來自失戀的人,頭髮儼然成為蔓生的執念堆積生成。令觀者曖昧不安與細思極恐的情狀,頻繁發生在張碩尹近年的創作,頭髮或許也是藝術家自我偏執的具體呈現。
而頭髮的元素亦再度呼應到《孿生廟》一作,當地口傳長和宮之所以特別靈驗,正是因為廟宇供奉的媽祖神像乘載神林默娘髮,究竟是遺骸本身的神性遺留?或是人們對於遺骸的執念促使一連串的神蹟顯靈?遺骸、執念、人類精神與宗教的連接又再度回到糾葛難解的狀態。
聲音作為主體的視覺藝術計畫
許德彰的聲音作品圍繞於「頭髮」與「宗教」兩大元素,展間中流動的音樂即為創作本身,又可以被細切分成聲音與音樂兩個層次:聲音的部分他採集梳頭、火燒假髮等聲響並無限放大,保留人類動態的美感之餘,他也以風鑼等樂器製造宗教性的聲響,並將鈴鐺等讓人直覺聯想到天真童年的聲響置入,以1至2分鐘為單位隨機於不同喇叭發出聲音,當展場中的觀眾慢慢熟悉並辨別聲響後,也不免開始追逐聲音的擾動。
許德彰認為頭髮是不受地域限制的人體部分,無論任何種族宗教的人們都有頭髮,為了符合這樣的普世性,當他編寫「宗教」為主題的音樂時便將東西雙方的宗教元素都融入其中。
他採用中國民間音樂「五聲音階」的線條,邀請受過歌劇專業訓練的歌手吟唱15至16世紀的教會音樂,然而他又要求歌手們以更平緩、更不具戲劇性的聲音吟唱,將人的特性從聲音中抽離。許德彰笑稱這個過程實在艱難,尤其他在高潮處更是安排了十六重唱,唯有在展間待夠久的觀眾才能體會到迸發的盛會。
有趣的是,許德彰其實藉由電腦運算出一個虛擬的數位房間,模擬聲音在虛擬房間縈繞反射的聲響,再將聲音透過喇叭傳送到實體的展間,當觀眾以肉身游離之際,其實正感受著雙重空間的疊加圍繞,透過聲音穿梭虛擬與現實之間。
更純粹、更有力道
許德彰提到,音樂平常在美術館裡不太受到重視,甚至往往是藝術作品製作後期才加入,然而這次計畫裡音樂是非常具體的創作,打從一開始他與張碩尹的合作建構在彼此往復討論、相互影響的結晶,而他們也特別想以有機、簡單的元素,屏除複雜的媒材專注於一件事,但又更乾淨、更有力道。
張碩尹也表示,未來他希望能發展出更純粹的作品。的確在近年我們看見他游移不同地區執行大型計畫,無論是《等晶播種》、《肥皂》和進行中的《從鞍馬山來的天狗》皆奠基於田野或議題,這同時也反映著台灣當代藝術展演的近況。張碩尹也不禁開始思考,或許對觀者來說較簡單與純粹的方式反而比較舒服,以他個人經驗來說,能鑽入心底並留下痕跡也不乏簡單純粹的藝術作品,該如何拿捏平衡也是未來他創作要追尋的方向。
《那些僅剩的遺骸 | 張碩尹X許德彰計劃》
All Images: 汪正翔拍攝 / 張碩尹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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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Elanor Wang
藝術產業從業人員,試圖以偏狹的觀點、醉倒的姿態紀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