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如ASMR般療癒——修復文物的聲音,從《青春不朽》修復紀錄片談起

竹片搔刮著大理石表面窸窸窣窣地響著、筆刷纖毛掃過石像反覆來回清除殘膠、濃稠化學藥膏在雕像上反覆堆疊的粘膩感、以及保鮮膜包覆大理石時彼此沾黏再破裂⋯⋯這些聲響細節乍似《少女》耳畔響起,少女似乎就是如此這般聽著修復師溫柔地打理自己,將灰塵撫去、油脂去除,大理石製的潔白肌膚正緩緩回到原樣⋯⋯
影片中,工作台上端坐著是黃土水的《少女》胸像,這尊柔軟甜美的雕塑,是20世紀初的台灣藝術家黃土水於1920年代製作,完成後百年大多數時間都深藏太平國小中,唯有少數幸運者能夠一睹芳容,直到北師美術館牽線下,方才透過「不朽的青春——台灣美術再發現」展覽重啟修復。由日籍修復師森純一先生主導,重新為少女打理容貌,並由「木漏類比團隊」共同記錄下修復過程,拍攝成《青春不朽 Hisako》(註1)此支紀錄短片。
建議配戴耳機聆聽,可清楚聽到聲音細節。
木漏類比團隊是由導演黃邦銓、林君昵,音樂家王榆鈞、音效設計師周震組成,他們拋棄了鮮明銳利的數位攝影,使用了與雕像製作近乎同年代發展而出的八釐米攝影技術回應時代,以貼近雕像的視角,緊緊捕捉了修復師以舒緩的手法、反覆來回地清理雕像上附著的髒污(「髒污的部分,可以視為時間以髒汙的形式被保留在那裡。」森純一如此提及。)觀眾彷彿是坐在工作台邊上,望著修復師一舉一動。
音效設計師周震
在如此私密而親近的位置上,又該會聽到何種聲音呢?本次音效設計曾以《灼人秘密》奪下金馬獎最佳音效的音效設計師周震操刀,他帶領團隊Seismic Sound Lab. Ltd. 震 · 聲音 影音平台,試著以森純一,這位修復過程中最貼近《少女》胸像的人的角度出發,重新Foley(註2)日復一日的修復過程中微小的聲響。
近似ASMR的發生,是團隊以Binaural Recording(耳朵麥克風收音)的概念出發,他們揉捏出一個小人頭,製造出近距離收音的效果,如此縮小版的雙耳錄音設定,又被團隊命名為阿尼塔設定,能讓人覺得對於雕塑的距離更親近。
修復師先將修復藥膏塗在雕塑上。 圖片提供:黃邦銓、林君昵
塗好修復藥膏後,用紗布覆蓋雕塑。 圖片提供:林君昵、黃邦銓
修復師除下紗布並檢視雕像狀況。 圖片提供:林君昵、黃邦銓
用竹片細心撥開紗布。 圖片提供:林君昵、黃邦銓
修復後的黃土水《少女》胸像。 圖片提供:北師美術館、攝影:黃宏錡
收音點的位置距離很考究
周震以館方提供的展間平面圖、與影片預計在展場中投影的大小,來設計收音雙點與Foley物件三者的距離,這番縝密規劃與對於距離感的審慎,是建立起觀眾聽覺感知的重要關鍵。收音點的位置距離Foley不能過近,也不能太遠。太近的話,麥克風收音方位平衡會歪掉,很容易聽起來像單聲道,就製造不出人類雙耳聽到的效果,然而太遠的話,細節卻會不見,親密感也會消失。
周震也強調,由於這些細節的拿捏,他更希望觀者在觀看影片時需要戴上耳機,而非由喇叭發聲,才能充分體會到這般聽覺饗宴。
Foley道具準備。 圖片提供:周震
在Foley方面,團隊也必須重新思考。過往在電影與戲劇的音效設計經驗中,由於環境音與背景音樂較為強烈,Foley必須要做得非常強烈,然而《青春不朽》一片僅有片尾王榆鈞製作、宛若少女踩著輕快步伐奔去的曲調,大多數時間都十分靜寂,留給純粹的聲音來填滿,太重的戲劇效果反而不自然。
首批製作出的Foley只好全部推翻重來,必須費神以更細膩的手法擬製,連毛刷一根根掃過雕像、被殘膠絆住、又勾起紙張纖維的聲響,都恰如其分地呈現。
有趣的是,團隊為了確保材質的聲音準確,不會讓觀眾看到一半出戲,除了從石材工廠買來昂貴的大理石手掌,還特地與修復師借來手邊的所有工具,他上網研究藥劑的化學成分,過程中甚至不小心融化掉兩只外科手套。
周震說,其實人耳無法辨識化學藥劑的酸鹼濃度,但對濃稠度很敏銳,他們反覆調整,模擬藥劑如糨糊般的質地,配合修復師手法,甚至連在藥劑放置一段時間後撕開,紗布纖維在潮濕時一根根斷裂的聲音都能以Foley重現。
這些小細節,亦是幫助觀者理解修復過程的重要環節。當觀者浸淫於黑暗中,大氣也不敢吭地望著八釐米影像閃動,耳畔傳來放大後的修復聲響,頭皮偶爾發麻,意識一點點地溶解在修復過程中,在最後修復完成,夕陽灑在修復完成的《少女》胸像上,音樂從深處響起,才如夢初醒地重新回到現實。
(註1)
團隊|木漏類比
導演|林君昵、黃邦銓
音樂|王榆鈞
後期聲音工程|震・聲音影音平台
聲音剪輯|李佳蓉 、康銪倫
效果製作|李佳蓉、康銪倫
聲音設定、混音|周震
(註2)Foley是對動作效果的聲音進行模擬,以人工方式配出音效,又稱「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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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ver Image:周震
文 / Elanor Wang
藝術產業從業人員,試圖以偏狹的觀點、醉倒的姿態紀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