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的是禁片,還是警世之作?重新解讀金基德電影

金基德的猝然長逝,有人惋惜,有者竊喜。
有人説:“活該,強姦犯就該下地獄。”,而有人則説:“人格與作品該分開討論。”。
農業技術學校畢業的金基德,拿的只是初中文憑,15歲起在首爾九老工業區和清溪川一帶工作,度過了最重要的青春期,他的夢想是成爲神聖的聖職人員,但由於沒有完成相關學業而作廢。金基德的父親一心想自己的兒子有成,開辦工廠成爲有產者來擺脫家中貧窮狀況。由於長期活在父親嚴苛的陰影下,少年時期的金基德曾因心情憂鬱而難嚥飯菜,只好躲在由泥土砌成的厠所來迴避自己的父親。
20歲自願加入了海軍陸戰隊,退役後加入了總會神學校學院就讀,但又萌生了畫畫的興趣,往後的兩年在法國街頭學習繪畫並以賣畫謀生。同時期觀賞了兩部電影,既與人類社會價值觀偏離的《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和富家女與流浪漢的畸形愛情《新橋戀人》(Les Amants du Pont-Neuf),從此讓他的導演夢在心中萌芽,回到韓國開始學習電影劇本創作。
征服世界的情色和欲望
在擁有自己執導的個人作品面世前,金基德先以《畫家與死囚》、《二次曝光》和《非法穿越》獲得韓國劇作教育協會的最佳劇本獎,以及韓國電影委員會的最佳劇本獎。之後的《漂流慾室》和《收件人不詳》先後入圍了威尼斯影展的主競賽單元,正式出征世界影展之旅。但是,僅用一天時間完成的《虛擬復仇事件》,以及稍微有觀看人數的《只愛陌生人》,均紛紛遭到業餘電影的標籤。
不到兩年時間,即以韓國陸戰隊為題材的電影《海岸線》成爲釜山國際電影節的開幕片。2004年,他憑著一圓自己神職工作夢的《援交天使》奪得柏林影展的最佳導演銀熊獎,同年的威尼斯影展也爲他捎來喜訊,以《空屋情人》榮獲導演獎。有獎項護體,讓他一躍躋身國際名導之列。
金基德在《春去春又來》中首次演出自己的作品,飾演戲中老和尚一角,這部禪味撲鼻的詩歌,以四季闡述生生不息,根植在人類基因中的七情六慾,春天的罪惡與救贖,夏天的慾念和不羈,秋天的愛恨與情仇,冬天的省思與哲學,一切如季節般輪迴和延續。如水墨畫一樣的景物,水乳交融的畫面,四季的精神覺悟,東方文化滿足了西方民族的好奇心,又抛離了呆板晦澀的敘事,是金基德又一部成功的範例,讓他首奪韓國大鐘獎的最佳電影,也憑此片代表韓國出征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呼吸》用窒息的吻,來喚醒一心求死的囚犯,是金基德為張震量身訂做的故事。從愛情演變成仇恨,仇恨又是歡愉的化身,囚犯的自殘尋短,和婦女與之分享的痛苦,兩人交歡得激烈就像交配后調頭離去的野狗,不帶一絲感情,自然也沒有救贖。監獄中種種難以合理性的行爲沒有被刻意自圓其説,它的存在就是一種囚禁的象徵,如婦女被婚姻和女兒捆綁,囚犯被沒有愛的生活包圍。
呼吸,是環抱著生與死的行爲,呼氣時,也必然吸取等量空氣,囚犯尋短時因有所顧念而被婦女漫長真實的死亡體驗所震驚,而婦女高唱歡快的歌曲和被挽回的丈夫離開監獄回家,如同一呼一吸的互補關係,在一人呼出/死亡後才造就了另一人的吸氣/感情挽回。
《悲夢》中詭異的操作他人夢游的設定,戳中了現實中貌合神離的情侶,以相信夢境的男主角暗喻著自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而被夢遊症控制的女主角最後化身為蝶,突破了這種詭秘而悲憫的愛情。夢境跟現實的交錯,就是墜入愛情無底洞的情侶,在尋找出口之時,才發現已困身在這場無妄之災中,甜蜜中透露著隱瞞,隱瞞中彌漫著痛苦。而一場在監獄上吊的戲份,久久未喊停的金基德,差一點讓演員李娜英身亡。人生如戲,故事中所隱喻的上帝視角,也像一則自己創造的寓言,預示著某些事情會有的因果報應。
《聖殤》的施恩和憐憫,不再是付出與獲得的等值途徑。金基德把女人的悲喜愛恨,母親的溫柔陰毒,描繪出前所未有的高度,各種神話寓言一一給粉碎再重新建構,以懲罰自己爲代價來懲罰別人,三觀顛倒卻是最實在的邊緣人寫照,救贖在這裡都是一根無盡頭的紅線。
才知道,要泯滅一個人的靈魂不是靠復仇和殘暴,而是毀滅對方想愛的渴望。最後,電影一舉奪下威尼斯影展的金獅獎,也在自己的國土拿下青龍獎最佳電影獎項。
《莫比烏斯》將緘默的慾望拆散,母子亂倫,摩石生慾,在痛苦與慾望之間連名字和聲音都是一門奢侈,從具體形式再循進成抽象精神來深挖人性的種種面向。《收件人不詳》把人間堪比煉獄,人類再也無法放下屠刀即成佛,犯下的原罪必將以其形式來受罪。街頭混混爲了得到無法獲得的愛情,設下陷阱來剝奪人類的選擇權利;《壞小子》以行動證明愛情的等值,是可以實現的。
影迷所無法承受的畫面,最後成爲無法忽視的現況。《弓》裡的老人以離開的船來勒死自己只爲了占有少女,卻無法明白少女越是離開,所承受的痛苦會加倍。《漂流慾室》的啞巴妓女爲了對游客占有而用魚鈎扯爛下體,妓女卑賤的身份和麻木的肢體,早已因援交工作而再也感受不到撕裂的痛。《阿里郎》是金基德給所有人的一封剖白信,他自我反省,自我審判,向世界坦開了内心,最後槍聲就像抹殺了過去墜落的自己。
毀三觀,還是揭傷疤?
金基德的作品沒有太多台詞,它充斥了血腥、暴力、色情、邊緣人、殘暴、亂倫等,爲之直白的震撼畫面。金基德將這些視聽感官轉為另一種人性所共通的東西,在擺脫了語言的束縛后,更清楚地看見活在邊緣社會的人,他們雖隱蔽和艱苦,同時也可以非常美麗和自在。
他的電影審視生活、反思人性,同時關注人文情懷,反映在作品上的那些極端性和暴力,是向政治跟現實社會的探討和示威,並揭開了人們心中不願直視的瘡疤,戲中常見標誌性的魚、少女、島嶼,都是對世界不滿的一種暗喻符號。
有時候,金基德給你唯美的鏡頭,禪意鮮明的氣息,人物美得令人窒息,讓人錯以爲風格急轉,殊不知美麗中滲透著陰森的夢魘,空氣中藏著殘缺的生命力,那些直擊人心的畫面,如擊鼓般讓心臟能隨時掙脫了上帝綺麗的庇護,讓你瞬間被拉回到現實中。
犯罪事件與作品挂鈎
《莫比烏斯》曲折離奇的亂倫關係,也是悲劇的無限輪迴。
有演員A起訴金基德在拍攝《莫比烏斯》期間,以演技指導爲由搧了對方耳光,並强迫拍攝不在劇本中的性交場面,然而更驚人的内幕實則為演員A被金基德游説到其住處,要求和另一位女演員發生三人性行爲,拒絕后也因不堪忍受而放棄演出,最後金基德被懲罰500萬韓幣罰金了事。另外,也有受害女演員出面起訴金基德在拍攝期間對其施暴和性侵犯,繼而進一步讓人對金基德的人格刻上不可磨滅的魔鬼稱號。
電影落幕
在《金基德:野生,或者贖罪羊》一書中,金基德在接受采訪時曾表示:“我問你們,你們有不看金基德電影的信心嗎?我想如果我現在死了,金基德會被重新提起。那些憎惡我的、否定我的人,在我死後,會以另一種態度爭先恐後地看我的電影。我的這種想法是不是太自大傲慢了,不過這應該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
電影不止於故事層面,還包括藝術層面的各方美學,以及其他層面的影像學。金基德在影壇中堅持自我,立足於闡釋生活,並致力探索著不同群體的哀愁美麗,打碎你的世界觀再重組一次,你會發現角度依舊,但眼界變得寬敞了。
Cover Image:聖殤 / MyVideo
文 / 振宇
視電影為第二生命,看戲無下限的電影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