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 STORY | 專訪 | 台灣攝影師潘怡帆:用攝影挖掘照片背後的故事

潘怡帆(Crystal Pan)是想說故事的人。
基於對文學的愛而進入中文系,後來卻發現自己在文字創作上窒礙難行。文字創作者免不了自我揭露生命經驗,或須透過聰明機靈的言語與讀者溝通,前者讓她沒安全感,後者則是不適合。
「倒不是我覺得自己很笨而不能寫,我只是不想要拿聰明當作自己面對世界的方式或創作手段。」
她遁入影像,是基於影像比起文字擁有更多曖昧的餘裕,使她得以隱蔽心思與聰慧將秘密藏進其中。至於為何是平面影像而非電影?潘怡帆坦承雖然曾想往電影產業發展,但實際拍片後,發現自己既不知該如何尋找經費,又對長時間的團隊合作不自在,故放棄電影之路,說白了,攝影是因緣巧合。
說來輕巧,這因緣可上溯至潘怡帆12歲時赴美國的夏令營,40多天的公路旅行,領隊指派孩子們每天拍照寫日記作為功課。孩子們難免耍賴,但潘怡帆何其認真,每天她都拿起相機,記錄絢麗迷幻的天空,然而回到台灣照片洗出來,才發現天空日日難以區分。但是那倏忽即逝的光陰底下,驀然興起非記錄不可的衝動,至今是潘怡帆創作的動力之一。

《天空之城》喚醒攝影初衷
好似吉卜力工作室的電影《天空之城》中,男主角巴魯的父親在雲裡拍下了「天空之城」,他深信只要憑著影像紀錄,人們終會相信他的奇幻相遇。兒子巴魯則憑藉著這張照片,堅信父親所見,並動身尋找。對潘怡帆來說,像巴魯父親一樣藉由照片指認「此曾在」的心意,可能就是她攝影的初衷。即便這片風景、或是人跟人之間的緣分和情感終究消失,藉由攝影她仍舊能捕捉當下片刻。
對於「當下」的描述,讓人不禁回想起她於2017年在某個屋頂展出的攝影系列「i like you so far」,以周遭的朋友作為對象拍下那些片刻日常,彼時潘怡帆的攝影有種甜甜的親密感。而當時已經任職於知名媒體BIOS monthly編輯部的她,除了個人的創作「i like you so far」外,同時也因工作需要拍攝大量人像攝影。
為此,她習慣大量調查,試圖呈現被拍攝者的姿態,無論人體的柔軟、身上香水或天空的顏色。潘怡帆直言那時的攝影還是想討好人,儘管自己並不算討人喜歡,但當她透過鏡頭與拍攝對象產生連結,日後重新凝視影像時,彷彿感受到每位拍攝對象都喜歡著鏡頭背後的自己。
請她回望當年,潘怡帆顯得記憶朦朧,必須得從迷霧中撈出的感受。她笑說當時企圖心太強,幾年下來歷練多了,攝影反倒轉向想平實表達出眼前的對象,親密也好、衝突也罷,既然人是無法真的理解誰,那麼好好地表現當下即可。

從攝影到藝術指導
如今潘怡帆的正職工作從攝影轉為藝術指導,比起自己拿起相機,更多是和編輯團隊與攝影師們進行合作,為每篇採訪與專題發展視覺想像與定錨最終成果。她談到比起拍照,近來反而花更多時間在「編輯照片」。凝視他人之後,反而讓潘怡帆發現自己傾向用有敘事感的方式拍攝,好似有股難以言說故事匿藏影像背後緩緩流動。如今她藉由編輯照片重新挖掘或形塑影像後的伏流,將有別於文字的故事以視覺凝練成形。
那麼擅長編排故事的人,拿起相機時又是什麼樣子呢?
偶爾還是會有潘怡帆主掌鏡頭的時刻,她習慣在設定視覺走向時便在腦裡畫下分鏡圖,卻又不言說,「怕破壞現場的感覺」她笑了笑。提出初步構想後,她一方面整合和統籌意見,一方面暗自期待合作的撰稿者、編輯、造型師等對象一同完成故事。每次拍攝時都塞給自己一點小挑戰,或許是拚命肉搜後得到一個結論去執行,又或是乾脆阻止自己做功課,以人跟人最自然的認識方式,直面被拍攝者的原始狀態。
講到挑戰,不得不說潘怡帆實在是好學生型的人,拿起沈甸甸的數位相機,耗費心力搏鬥去完成眾人的需求,面面俱到只求工作圓滿順利。
但個人創作又不同了,對她來說工作與個人身份切割極開,而她手上的相機就是開關,拿起放下,就是另一個狀態。
以底片拍攝個人創作
「我大多以數位相機執行拍攝工作,以底片拍攝個人創作,不是為了要顯得很文青,也不見得是為了底片的風格,而是透過不同器材與媒材去明確建立公私分野。用底片拍的時候,身體感會不一樣,從而明確感知到我正在拍自己的東西。」
而張數亦是一環,有別於數位相機拍好拍滿無限滿足期待,底片機的限制反倒能回歸自我,好好地展開自我靈魂拷問;此外,135底片無法達到數位攝影般的精細,拋開完美的束縛,反倒是自由的新體會。
「最近覺得創作果然要揣著遊戲的心情才能持續進行下去。」
潘怡帆目前的個人創作關注居家植栽和城市植物,她對於奇觀或是錯置的現象忒感興趣,而被移放置在城市的植栽裡便徹底體現錯置這概念。
其「Rash」系列源自於旅居英國的生活。赴倫敦進修攝影碩士學位時,潘怡帆隱約感受到英國的環境對她來說並不舒適,常常陷入孤島的狀態,而這深潛的情緒在拜訪植物園時爆發開來。
當潘怡帆看著熱帶棕櫚植物被種植在溫帶植物旁,腦子裡不斷詢問這些熱帶植物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興許是採集、貿易,或者和大英帝國的殖民統治密不可分。只是每個她拋向植物的問句都像是在迴力鏢砸回自己,質疑自己為何在這,無論是當下身處之霧氣蒸騰的伊甸園,還是來到英國此地。而當她理解到自己與與植物相通的錯置,湧上的情緒並非難過或被觸動,而是憤怒。
另一個發展中的系列「Night Walk」則以黑白相片為主,捕捉下城市深夜裡一棵棵路樹,它們通體白亮,閃爍著銀色的光澤。熱衷植物的潘怡帆在日夜行走往返公司與居家時,發現儘管路樹整齊劃一,然而當晚上來臨時,藉由車燈和路燈的照耀,反而會有一兩棵路樹特別突出,那些人造燈光像是聚光燈般,將路樹從大同小異的群體突顯出來,躍上深夜的舞台。於是在「Night Walk」中,潘怡帆刻意將周遭的城市景觀或他樹修掉,突出主角鮮豔的樣貌。
「我覺得這跟我狀態很像,上班族每個人到辦公室都是社畜,做著一樣的事,但其實每個人都有特別的樣子,在黑暗中才會閃閃發光。」

後記:
採訪尾聲,問及潘怡帆創作過程什麼部分最難,她直接了當地說是「持續的執行力」。
「我可能會做到某個節骨眼,就覺得這個不夠好、這個哪裡不對就沒有完成。對自己太批判或有太多預設立場,對我來說是阻撓。」
現在的潘怡帆,雖然不再視創作如此理所當然,但反倒珍惜每個有感覺想拍的事物。試著以輕鬆的方式行走,或許將開展出截然不同的篇章。
All Images: Crystal 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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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Elanor Wang
藝術產業從業人員,試圖以偏狹的觀點、醉倒的姿態紀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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