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過生活在平行時空中嗎？如果不是一夫一妻制、如果希特勒沒有死……那會是一個怎樣的社會呢？這也許只是你腦袋中的小劇場，但也有可能是設計師設計出來的社會。

設計師 Revital Cohen 和 Tuur Van Balen 就提出過《呼吸犬》（Respiratory Dog）的概念。透過訓練狗作為一種設備的輔助，讓它可以作為主人維持生命所需的呼吸器。一方面可以達到陪伴的作用，另一方面又可以達到醫療的效果。

推測設計作品《呼吸狗》。

如果有可能實踐，你可以接受嗎？其實設計師的核心概念並不是在於實現它，而是透過這個設計提案來向大家發出疑問，以此對人類與其他動物之間的關係，探討平等或道德上的觀念。這就是所謂的「推測設計」。

設計師，不只是為了服務商業而存在

進入後真相的時代，世界面臨越來越複雜的分裂。有許多問題無法從單一角度去看待或解答。但透過推測設計我們可以大略推算出一個可以預想的未來，從而得知我們想不想要這樣的未來生活，藉此反思我們當下生活中的價值觀。

“我認為一個健全的社會，它應該是要有各式各樣的設計師，而不是只有一種。”台灣設計工作室 Digital Medicine Lab 創辦人何樵暐這麼說。

有設計師負責設計杯子，也會有設計師負責設計未來。現代的設計大多都是為了服務商業的，但 Digital Medicine Lab 的存在並不只是服務商業。

“我們大概在2016年左右成立，專注在數位藝術、推測設計相關的研究，推廣Creative Coding以及Speculative Design。”

“有別於其他設計工作室，我們也涉及出版，比如這本《推測設計》就是我們出版的書。一直以來我都傾力在商業、公益與教育領域，擔任企業的設計顧問之餘，協助他們舉辦公益活動回饋社會，此外也於國立台灣科技大學任教。我堅信著，設計可以不只是服務商業。”

台灣 Digital Medicine Lab 創辦人何樵暐，同時也在國立台灣科技大學任教。

《推測設計》是英文作品 Speculative Everything: Design, Fiction and Social Dreaming 的繁體中文譯本。原著作者是 Anthony Dunne 與 Fiona Raby（合稱為 Dunne & Raby）。 「推測設計」的概念 2000 年初在西方世界引起討論，而何樵暐是在 2010 年開始接觸到推測設計的概念。

右圖為《推測設計》繁中版封面，左圖為原著作品。

推測設計建構的不是商品，而是一個可能可以實現的平行時空。譬如「如果希特勒贏得第二次世界大戰」、「如果人類的子宮可以復育鯊魚」，靠著設計師大膽的想像力，與相關作品領域的研究，跳脫出我們眼前這唯一的現實。

「推測設計」還是「思辨設計」？

“剛開始接觸推測設計，那時候還沒有中文的翻譯。推測設計並不完全只是空想，其實大部分推測設計的作品，都是建立在很紮實的研究基礎上。這個研究可能是出自於某個領域的現象或者是議題，然後試圖在這個領域作出不同於現在、單一現實的想像跟推測。”

在進一步了解推測設計的作品之前，我們首先了解「Speculative」這個詞彙，為什麼在繁中版本會被翻譯為 「推測」。

“其實一開始這本書在編譯的過程中，我們也很猶豫。因為約定俗成下，大家對 Speculative Design 的翻譯，都會想到是「思辨設計」。這個翻譯已經用了一陣子了，但它並不是精準的翻譯。所以當我們想決定書名時，我們很猶豫，因為把「思辨」的概念帶到書本中的例子去看時，就會發現不適用。”

“「思辨」這個詞會少了一點點「Speculative」的這種推測性、不確定的未來性與想像性，還有平行時空的想像。其實像這一種不存在的想像，是在 Speculative Everything 這本書裡面非常重要的核心價值。所以你把它換成「思辨」的話，就變成思考、辯論的概念，它把那個思考未來、推測與平行時空的感覺拿掉了。”

於是樵暐與同在台科大任教的梁容輝教授討論了許久，最後決定以「推測設計」作為 Speculative Everything 的中文翻譯。梁老師作為少數在台灣開設推測設計課程的教授，在該領域的研究十分精闢，是審訂該書的不二人選。

“因為批判設計也會有思辨的感覺，推測設計也會有思辨的感覺，單純就思辨一詞，它沒有推測的意涵。任何作品都會有思辨，其實互動設計、平面設計也會有思辨的元素，可是卻沒有推測的元素在。”

推測設計的範圍與目標：A/B 宣言，PPPP 和 What if?

不少人會覺得推測設計就是一門天馬行空的設計，但實際上推測設計也有範圍與目標。要掌握這些，就需要先了解 Dunne & Raby 所提出的推測設計中的三大重點。

• A/B宣言 (A/B Manifesto)

Dunne & Raby 官網上列出 A/B 宣言。

“A/B 宣言看起來很簡單，但它完全顛覆了一個設計師應該要做什麼事情的想像。在 A 的欄目中顯示的是 20 世紀的設計師要做的事情，以前我們就是認為設計師要 “make us buy”，讓消費者購買。或者是應該要「design for production」，設計師是為了生產而製造。但是推測設計認為我們現處在 21 世紀，很多人已經有過多的物資，為什麼設計師還要鼓勵人們購買？”

“相對 B 的這一個欄目，他們認為設計師應該提出問題，而不是提出解決答案。” 樵暐認為隨著時間的推移，設計師也應該對自己的定位有所改變，“我覺得這個表格是很驚人的，因為它基本上就改革了過去人們對設計要怎麼切入。”

“設計師應該要「design for debate」，而不是「design for production」，要為了辯論而設計。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議題是沒有真相的，那麼設計其實可以把這樣的議題帶出來。”

• What If?

所謂的「What if」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提出 「如果的話」就已經是展開推測設計的第一步了。當你開始想「如果」的事，就已經踏入另一個平行時空的想像中。

• PPPP

PPPP 理論

所謂的四個 P 指的是 Present, Possible, Plausible 和 Probable，也就是現在、不無可能、貌似可能和很有可能。

“大家都知道我們都在 Present 現在 的時空中，只要接下來沒有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我們大概可以知道現在的科技、經濟大概會很平穩地往哪個方向走，這個方向就是很有可能。”

“那貌似可能的地方是，在 20-30 年後我們整個世界會往哪個方向走。我們暫時還不能確定，但依照現在我們的發展，我們大概知道會往什麼方向去。”

“最後的不無可能，就比較天馬行空一點，推測設計對這個部分比較沒有太大的興趣。推測設計鼓勵設計師在很有可能和貌似可能的這個部分的交際處去探索。原因是如果每個設計師都往單一的現實去走的話，我們只會知道同一種東西，所有這個世界的東西都會一模一樣。”

「皮膜上的事」：這一塊塊的肥皂存在著我們所無法看見的歷程

“如果是可以非常天馬行空去想像的的事情，其實好萊塢電影比起推測設計會做得更好（笑）。大部分的推測設計作品都有非常嚴謹的研究，建立在一個有可能會發生，但現在我們好像並不是往那個方向走的情景。藉由這個情景的呈現，讓我們來重新地反思，如果我們對於現狀都不太滿意，那為什麼我們不去探索其他的可能性？”

何樵暐指出，與其他設計作品不同的是，推測設計的作品很難單從外表就看出作品想表達什麼。所以大部分的作品都需要大眾去詳細閱讀論述。

01. 權力排序者 Authority Sorter

藍枻鈞設計作品，權利排序者。

生活中我們無法逃離階級的存在，不管是家中長幼排序，還是體制中的權力結構。社會上絕大部分的問題都是由階級衝擊所造成的，會不會沒有了階級觀念，就少了這些問題呢？

「權利排序者」透過聲音讓所有鳥類都分類到同一個階級。

為了探究這個問題，樵暐的學生就找來了這種運用鳴叫聲宣告社會地位的鳥類「冠羽畫眉」，來做這個實驗。因為這種鳥類中，只有一個群體的老大可以鳴叫出一個特定的聲音。而這個裝置的設計就是可以讓所有鳥都能發出同樣的聲音，象徵它們也有著同樣的權力。

這個「權利排序者」透過聲音讓所有鳥類都分類到同一個階級中，似乎是更平等了，但這是更平等了還是更混亂了呢？藉由這個聲音裝置，作者希望可以留下這樣的提問，引發大眾對平等與階級的討論。

02. 親愛機器 Love Machine

科技日新月異，時代是進步了，但人卻越來越孤獨了。市面上有著越來越多人性化的產品，這就讓設計師們發揮想像，如果愛有一天也變成能販賣的商品，談戀愛變成了一種功能的話會怎樣呢？

楊雅晴與熊品勛設計作品，親愛機器。

“仔細去探討，當我們跟另一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喜歡的是什麼，我們想要的是什麼呢？是天氣冷的時候，被窩有另一個人的體溫？還是可能只是想要在身邊有另一個人的心跳聲呢？”

這款名為「親愛機器」的裝置可以讓你背著它上街，它還會傳出陣陣的心跳聲，讓你感受到像真的有人在你身邊。可是當你漸漸冷落它，久而久之它會因為太久沒有人靠近，心跳聲會慢慢停止而死亡。

“我們以前常常說，愛是至高無上的。就是因為愛是至高無上的，所以愛有很多代價，常常有社會新聞看到因為情而發展出很遺憾的事情。就是因為大家覺得愛是無可取代的。”

“我們就做了另一個方向的思考，如果愛是廉價的，是每一個人都買得起的，像是UNIQLO的T-Shirt，大家都能買。那這個世界會不會比較容易一些些？”

“像是台灣、日本有許多的草食男、草食女，他們可能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用結婚，不用生小孩，都可以活得好好的。這樣也許對你來說，你可能可以接受社會性的產品來當做你的另外一半。”

藉由這樣的裝置，來談論人們面對愛情時那些不可承受的輕與重。如同雷門卡福（Raymond Carver）所提問的，當我們在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的是什麼？

“一個作品的創作，由不同的人、不同的角度來看，會有不同的詮釋。因為它沒有標準答案。以前的設計師會被要求「要設計出這樣子」，就是有所謂的標準答案，可是推測設計的作品並不是要給出標準答案。因為我們也不知道答案，我們有的答案也非常非常少。但藉由推測設計提出議題，讓更多的人可以參與討論，我覺得這個才是有趣的地方。”

電擊原生物裝置，是用來電擊物種之中最低等的原生動物草履蟲，暗示著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

推測設計的「實際用途」

推測設計經常被誤解是沒有「實際用途」的，但仔細想想，所謂的「實際用途」是什麼呢？是不是依然以商業世界為導向呢？

“很多人對這類型的設計有誤解，就是他們認為這些設計是站在商業的對立面，認為推測設計在談論的是藝術。但其實一個社會沒有商業是行不通的。” 樵暐認為推測設計或者是設計的概念，其實本質上可以有很多面向，可以在理論層面討論，也可以跟商業結合。

如同文章一開始提及的，有的設計師設計杯子，那麼就有設計師設計未來，樵暐認為：“設計師也應該可以像哲學家，探測生命的階級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設計師不能透過設計的能力去探討這樣的問題，而是只能設計杯子呢？”

推測設計正正是展示了設計師也能靠設計的能力，去介入世界的一面。因為所謂的「實際」不應該只是建立在商業上而已，也應該是建立在世界上的。

如果世界沒有設計師？

但如果我們推測，如果這是一個沒有設計師的世界呢？也許可以用樵暐對設計師身份與能力的見解來解答。

“我不太確定這個世界上到底需不需要設計師，會需要很多醫生倒是真的（笑）。不過應該這樣說，你不一定要穿醫生的白袍才能救人，你不一定要是老師才能教導別人。”

“我覺得設計師的設計能力，是能夠在很多層面都能運用得上。有的設計師做了可以幫助掃雷，幫助落後的地方取得清潔的水源。對我來說，這些人也是醫生。”

“我覺得創造力或者想像力是每個人天生都有的，我不確定這個世界需不需要設計師，但我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世界需要創造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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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ver Image: Designed Possibl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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