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看恐怖片的時候,我們到底在害怕什麼?是電影中的魑魅魍魎,還是科學邏輯說不清的詭異現象,又或者是我們將恐怖的故事投射到自己身上了呢?所謂的恐怖,也許不止是一個人物形象,或者一件怪事。要令人打從心底感受到恐懼,需要各種情節與感官的推動,才能讓觀眾走進一個說不清是什麼感受的古怪氛圍中。這麼做的目的也許只有一個,就是要讓觀眾感到不舒服。
“因為來電影院看恐怖片,就是要讓你不舒服(笑)。”台灣音樂製作公司MUSDM的創辦人李銘杰笑著說。
李銘杰(Rockid Lee)2010年創立MUSDM音樂製作公司,負責音樂製作、音效、聲音設計與混音工程工作。他提到,電影作品中有關聲音的工作流程,大概可以分為音效、聲音設計,以及最後的混音工作。
《紅衣小女孩》系列電影配樂的幕後功臣,MUSDM創辦人李銘杰。
“音效和聲音設計兩者的差別,簡單來說就是音效是具象的,是在生活上合理的聲音。比如說玻璃破掉的聲音,可能在拍攝現場收得不清楚,所以需要事後透過擬音去後製這個聲音出來。聲音設計的話,可以把它思考成是一個非具象,在生活中比較不合理的聲音,是我們另外設計出來的。”
比如在電影《哥吉拉》中哥吉拉的叫聲,各種現實生活中不存在,為配合電影劇情而誕生的聲音,都屬於聲音設計的範疇。
恐怖電影中的聲音邏輯
銘杰與MUSDM錄音室旗下的聲音作品涵蓋電影、電視劇以及國際品牌廣告。其中不乏恐怖與懸疑類型作品,包括《紅衣小女孩》電影系列、《目擊者》以及電視劇《誰是被害者》等等。
《紅衣小女孩》電影系列混音工作。
相信不少人都聽說過這樣的說法,一部恐怖電影,只要關掉了聲音之後,恐怖程度就會大大降低。對銘杰來說,卻不完全是這麼一回事。
“我想很多人都會這麼想,但其實它是一個誤區。通常看恐怖片時,大部分人在很害怕的時候都會遮住眼睛,和一點點的耳朵。大概沒有人會把兩個耳朵遮住,眼睛還打開看的(笑)。因為我們人類眼睛是長在前面,耳朵長在後面,我們是視覺先決的動物,眼睛看到了,再傳給大腦,然後我們會產生恐怖的感覺。聲音是一個輔助,去加強恐怖的感受。”
對銘杰來說,一部電影的完成是整個團隊的合作,導演、編劇、音效、服化道等等都有各自的角色,為的就是讓觀眾走進電影院後得到最大的電影體驗。“而聲音的邏輯大概是一個幫忙說故事的角色。一般上在電影,尤其是恐怖電影,視覺占的比重比較多,但是我們透過聲音讓觀眾覺得‘這有點毛毛的’。”
恐怖電影中運用聲音的出場節奏與邏輯,來渲染恐懼。
恐怖電影的類型有好幾種,嚇人的方式也不一樣。一般傳統恐怖片中最常見的嚇人方式就是透過突發驚嚇(jump scare)的方式,或透過生命受到威脅時的絕望,也或者是透過可怕的昆蟲、動物,來渲染恐怖的情緒。而幫助這些畫面堆疊恐怖感的音效也有好幾種處理方式。
“比如當劇情準備要嚇人的時候,我們會先聽到一段音樂,給人一種creepy的感覺,讓你有點‘期待’,這通常是屬於jump scare的一種。通常我們也會用類似聯想的方式讓觀眾去感受到恐懼,比如讓觀眾看到一個可能是被剝皮了的人或動物,那個畫面可能是一下子出現,一下子消失。在這個畫面上我們會設計一個像是被剝皮的聲音,就算觀眾沒有聽到慘叫聲、尖叫聲,他們還是會聯想到這個對象被剝皮的過程,會情不自禁把這樣的情況投射到自己的身上,繼而感受到恐懼。”
此外,銘杰提到電影可以透過合理和不合理出現的聲音產生反差,反而可以讓觀眾細思極恐。
“像是《人面魚:紅衣小女孩外傳》,故事中徐若瑄是一名鋼琴老師,所以我們安排常常會有節拍器的聲音出現。她是一名鋼琴老師,所以她的家裡出現節拍器的聲音是合理的。可是走到後段,她走進另一個房間的時候,這個節拍器的聲音出現的時候,這裡就變得不合理了。這樣就會讓一般觀眾知道‘這裡開始不太對了’、‘有奇怪的事情要發生了’。”
《人面魚:紅衣小女孩外傳》電影劇照。
融合民俗傳說的恐怖電影
一部優秀的恐怖電影,除了嚇人之外,故事情節、人物刻畫以及整體節奏的把控都是相當重要的。在《紅衣小女孩》系列誕生以前,台灣恐怖電影的數量不多。一直到2015年,劇組將「紅衣小女孩」這個有著二十多年歷史的都市傳說搬上大螢幕,獲得了相當熱烈的反應。
《紅衣小女孩》上映後成為了當時近10年來台灣最賣座的恐怖電影,許多人都被電影中濃厚的台灣本土民俗特色所吸引。此後,台灣也陸續出現更多擁有本土元素的恐怖電影,如《粽邪》、《女鬼橋》、《返校》等等,並且還獲得不俗的票房成績。
銘杰說當初接下《紅衣小女孩》這個案子的時候,他們首先考慮到的是要怎麼說好這個在台灣有著家喻戶曉等級的人物故事。“這個故事幾乎每個台灣人都知道,但是到底有多恐怖呢?沒有人說得清楚。所以在拍第一集的時候,我們要找出一個角度,一個故事的邏輯。”
由於幾乎前無來者,大家都是抱著實驗性質的心態去嘗試恐怖片的各種可能性,包括音效的處理,銘杰思考到音效未必要用觀眾能聽見的聲音。
“《紅衣小女孩》之前較少人如此重視恐怖片的配樂和音效,我們就想要做一些新的嘗試,打算放一些,你聽不到但是你能感覺到的聲音。”
《人面魚》中的虎爺與宮廟特色。
“這個聲音的頻率可以很低或者很高。會有這個想法是因為當時我們在工作室工作,剛好有一台打掃的街車或驅鼠車開到附近,我就一直聽到有個振動的聲音,但又不是地震,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聲音。那時候我就想到可以把這樣的感覺帶進《紅衣小女孩》第一集中。”
銘杰表示這種低頻的音效可以讓觀眾感受到一種壓迫感。除了低頻的音效,在聲音設計上,他們也配合《紅衣小女孩》本身民間信仰與鄉野傳說的特色,讓故事劇情和聲音效果達成一致的風格。
《紅衣小女孩》電影原聲帶。
“比如《紅衣小女孩》她的設定是小女孩,我家本身有小孩,所以我會蒐集了小孩子玩耍、尖叫的聲音,我們就會思考要如何融合這些元素,設計出紅衣小女孩的叫聲。此外,後續劇情出現的‘魔神仔’、‘虎爺’等等角色,都是台灣的民俗傳說,我們會配合這些人物的出現,在音樂上融合一些宮廟元素。”
“像是虎爺的叫聲,我們也是經過討論,才決定要怎麼把人類的聲音和獸類的聲音融合在一起,這些都是需要設計的。”
虎爺叫聲的聲音設計過程。
《紅衣小女孩2》中的虎爺。
音效與音樂的界限
不同的電影有不同的聲音需求,配樂、音效與聲音設計有著各自的責任,但有時候它們彼此之間的分類也不是完全分明,更多時候它們是屬於相互介入的。銘杰就說自己受到最多的要求是做出“像音效的音樂,或是像音樂的音效”。
“我最常收到的工作就是這樣的,介於音效之間的音樂和介於音樂之間的音效。它並沒有要你用一個音樂去代表,這個魔很恐怖。我們希望讓你感受到這個魔是很恐怖的,是帶有威脅性的,但是我們並不想用一個音效‘砰’這樣的一聲來嚇你,也不希望透過可能是一段鋼琴音樂的演奏去代表它的恐怖,我希望它是一個聲音,是音效和音樂之間的混合體。”
銘杰提到他經常使用合成器,或者是被稱為“未來樂器”的Roli來呈現一小段音節,“它可能是一段旋律讓你覺得怪怪的,也有可能是一個音符讓你覺得怪怪的。我們會先從腳本開始看,哪裡會需要有聲音,哪裡會需要嚇人,這些都是很基本的。我們都知道什麼地方要嚇人,觀眾可能也知道這個地方要嚇人了,但是重點是在營造氣氛。”
“我覺得我們需要先建立恐懼這件事,這需要有一個時間差,比如我們什麼時候是起點,或是設計一些內容看起來有什麼快要發生了,但其實並沒有,進而擴大張力。這些設計可能透過音效、音樂,甚至有時候是透過沒有聲音的設計去塑造。”
Roli樂器所發出的聲音。
作為資歷豐富的聲音工作者,問起銘杰欣賞哪些恐怖電影作品的聲效處理(包括配樂、音效或聲音設計)時,他提到了《沉默之丘》(Silent Hill)、《厲陰宅》系列(The Conjuring)以及一部反而是相當“安靜”的恐怖電影《噤界》(A Quiet Place)。
“這是一部很不傳統的恐怖電影,它反而沒有用聲音來嚇你,它是安靜的,所以它的對比是最大的。這回歸到我們討論到的音量,或是恐怖的類型,其實我們想要傳達給觀眾的是一個恐懼的概念,我們要建立的是fear,所以技術這些執行上大家都會有各自的思考,但是有些時候恐怖,是沒有聲音的。”
“我希望得到的效果就是觀眾看完電影後,可能會問對方說,‘你有沒有覺得剛剛哪裡怪怪的?’但那又不是嚇你,就是一種不舒服、黑黑怪怪的感受。因為來電影院看恐怖片,就是要讓你不舒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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