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 活化傳統紙紮工藝,台灣藝術家張徐展:我的作品是一面鏡子,既反射,也折射

專訪 | 活化傳統紙紮工藝,台灣藝術家張徐展:我的作品是一面鏡子,既反射,也折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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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莊新興糊紙店結合傳統紙紮工藝與影像創作的紙偶動畫柏林個展“這怎麼可能?”“作品就像是一面鏡子”

小時候,父親帶著我和一個捕了老鼠的捕鼠籠,走到家裡對面的大溝渠面前。那時大雨初歇,溝渠裡的水流仍舊湍急。父親打開捕鼠籠,把老鼠丟進急流中。眼見老鼠驚慌失措,手腳並用想要靠岸,我問父親:“這樣老鼠會淹死嗎?”父親說:“牠會游泳。”

但實際上就算老鼠真的會游泳,在那樣湍急的水流中,能夠支撐多長時間也是一個問題。父親當年沒有讓我直視的事實,從此都變成了我腳底下的影子,老鼠當年到底淹死了沒有呢?

在看到台灣藝術家,張徐展的動畫作品時,讓人第一時間聯想到童年記憶中那隻在水中掙扎的老鼠。因為他的作品《Si So Mi》的靈感來源,也是源自於童年時期,曾目睹媽媽在水桶中淹死老鼠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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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徐展:“小時候,當我家抓到老鼠,就會把它浸在水桶裡面。就是因為有這段記憶,所以才會讓我開始想像。”結合童年時期見過老鼠掙扎逃脫溺水的身影,徐展成長後偶爾也會注意到馬路上會出現,可能是被人追趕過街,可能是被車子碾過等等,各式各樣老鼠的屍體。

這些老鼠的身影讓他體會到,小動物們在城市生活十分不容易,有時被車子碾到五臟六腑都跑出來了,還只能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禁讓他開始關注起這些在城市生活的小動物,到底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作品《Si So Mi》2017年在台灣藝術空間展出。2018年入圍金馬第55屆最佳動畫短片獎。

 

於是他透過作品《Si So Mi》,以紙偶動畫的方式敘說起了老鼠一生的故事。只是相對以恐怖或悲情的手法來呈現過街老鼠卑微的一生,徐展採取更接近荒誕與黑色幽默的手法。

他以老鼠溺水的動作與各種死相編成舞蹈,再以牠們被車子碾破腸肚後紅通通的內臟為紅色的彩帶,讓它們跳起了彩帶舞來。此外,老鼠們佩戴金閃閃的配飾,徐展給老鼠一場看似浩浩蕩蕩的送葬舞,但實際上卻是現實生活中無人問津的悲劇。 

 

作品《Si So Mi》中老鼠舞蹈的分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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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創作內容與現實反差的魅力,讓徐展深深著迷。而他的創作中結合傳統紙紮工藝、台灣本土的喪葬文化和影視創作的藝術手法,如此光怪陸離的組合同時也讓人們看得目不轉睛。但徐展表示,自己還是一個影像創作者,作品中的紙紮工藝與喪葬文化只是他創作的基礎,最重要的還是他如何透過作品呈現到自己看見的世界。

“其實在做紙偶作品系列之前, 我也一直有在做影像創作,那些作品的題材也是需要觀察。所以剛好我在那段時期遇到了家裡的一些經濟變動,就開始讓我往回自身的記憶去發展。一邊做著做著又可以透過這個尋找自己記憶的方法,去處理對外看見的世界

 

新莊新興糊紙店

 

1988年生的張徐展,自小在台灣新莊新興糊紙店長大。徐展家族世代都是經營紙紮手藝,自曾祖父一代傳承下來,新莊新興糊紙店已有祖傳百年歷史。可是隨著時代變遷,人們看待傳統文化的態度跟著改變,以及環保意識逐漸抬頭,來到徐展父親-張徐沛,這位第三代傳人身上,紙紮行業無可奈何已經面臨到凋零的跡象。

作為父親的張徐沛,自十年前就大約預見到紙紮行業的沒落,也不勉強孩子們接手。俗話說「富不過三代」,紙紮行業看似無緣傳承到徐展身上,但是作為藝術家,徐展卻用了不一樣的方式,活化了這看似靜如死水的紙紮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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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合傳統紙紮工藝與影像創作的紙偶動畫

 

向來擅長以動畫敘事的徐展,在看到家族紙紮事業出現變動,甚至可能面臨關門的時候,他不禁開始回想關於這家族祖傳的紙紮工藝跟自己的關係。從迴避、沒有想過繼承紙紮工藝,再到眼見它或面臨結業的窘境,這讓當時的徐展開始思考,自己是否可以為它做點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在繼承紙糊行業,因為我沒有特別意識到我是當成一個繼承的概念在進行。但是我不會想要讓紙糊行業只能停在過去,我不希望它在面對時代變遷的時候,無法有一個新的面向。我覺得我的功能就是開啟它新的面向。

回顧祖傳紙紮與家族的關係,讓徐展也在追溯的過程中,探尋到紙紮與他還有家庭之間所承載的意義。為了賦予紙紮工藝一個新面向,徐展開始嘗試運用影視創作的技巧,結合紙紮工藝的製作手法與裝置藝術,打造出了風格獨樹一幟的紙偶動畫作品。

 

張徐展2015年個展《紙人展 房間》靈靈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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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展動畫作品中的偶,運用傳統紙紮的製作手法,先以鋁線作支架,再用舊報紙和漿糊製作偶的外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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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偶製作好後,還要等待風乾。

 

2014的作品《玫瑰小黃》就是紀念徐展曾養過的一隻狗狗。當時它已經是老齡17歲了,老而脆弱,搖搖欲墜的模樣讓他聯想到家族紙紮事業也逐漸走入夕陽。

 

張徐展以傳統紙紮手藝為作品骨架,再加以藝術創作手法,賦予紙紮工藝新鮮的血肉。這傳統與藝術煥然一新的組合,還原出他眼中所看到的世界。

“這麼說也很像是,創作有點像還原。應該說,創作是要讓大家看到那樣事物的「原型」吧。因為還原有點像是100%復刻出來,但我所謂的原型更像是把它最真實的樣子展現出來。

 

徐展2019年作品《動物故事AT58》

 

柏林個展

 

目前,徐展正準備著9月份即將在德國柏林Palais Populaire美術館,展出他最新作品《動物故事》系列的全新定格動畫裝置。創作紙偶動畫多年的徐展,不止曾將紙紮工藝帶到國際舞台上,更在去年成為了台灣第一位獲得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頒發的2020年度藝術家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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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新興紙糊店曾受邀參加巴黎工藝設計師週(D'Days)

 

德意志銀行頒發的年度藝術家和一般以獎金獎勵獲獎者不同,他們會為獲獎的藝術家舉辦個展,希望有更多人透過展覽認識到這些獲獎的藝術家和他們的作品。而獲獎的徐展,將會在2021年9月15日,展出他的最新作品《動物故事》系列。

為了準備這場展覽,徐展近來每天都花超過12至16個小時來準備。“這屬於一個相當勞動型的藝術創作吧(笑)。因為有一些還是需要開發、構圖,所以需要花時間來測試。”

 

徐展偶動畫場景幕後製作

 

製作期間,每天都花長時間與作品相處,當問到他個人覺得創作最重要的三大元素有什麼時,他說:“最重要的三個元素,我覺得會是過程、直觀的感受,還有觀察。觀察,必須是看到才能夠做出作品來。過程,是因為我在過程中轉化很多媒材,在拍成片之後才能成型。有時候,過程會比較漫長,所以也會很需要耐心啦(笑)。”

偶動畫中每一個動作,都是徐展在設置好的場景內做調整。每一個動作,都是徐展用相機拍下來,再調整下一個動作,然後再拍攝下來,如此重複好多次之後,再把照片疊起來就會變成有連續動作的動畫。

由於製作的工作繁瑣,所以過程會相對漫長,需要一至兩年的時間才能完成一部偶動畫製作。其中就包括了構思故事、製作紙偶、製作場景、拍攝、後製,甚至還包括音效,都是徐展一人包辦。

他笑著說:“大概就是一人劇組的模式吧。”

 

“這怎麼可能?”

 

徐展作品中的音效,都是自己哼唱,再用iPhone錄製下來。其中較為特別的是作品《Si So Mi》採用的是台灣早期葬禮的音樂,但其實追溯過去,它實際上是源自於德國的一首愛情民謠《Ach wie ist’s möglich dann》,曲名大約可譯作“這怎麼可能?”,似乎是在感嘆愛情偶然的降臨,也似乎是在感慨死亡突如其來的降臨。

徐展覺得透過這段音樂,可以看到很多事情其實都可以反映到不同區域,不同文化背景,對同樣的事物有著不同的見解。“我覺得這樣流動的變幻,就很像文化的行程。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文化,然後它是一直不斷流動、變動的東西。”

談到音樂的部分,徐展說由於製作時間漫長,所以創作期間他都會聽音樂。剛開始他會從音樂中找創作靈感,但漸漸來到現在,音樂變得更像是創作節奏感的存在。

“我都聽一些帶點迷幻的民謠,也比較喜歡實驗演奏型的音樂。”

 

2017年作品《Si So Mi》

 

“作品就像是一面鏡子”

 

“我覺得作品很像一面鏡子,每個人在看的時候,它就會反射到每個人的經驗。最珍貴的一點就是,創作者可能是從一個固定的出發點出發,當它被做出來,被大家觀賞之後,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反射,可以折射出去。它甚至還可以有超出我作為創作者,本來沒有想過的東西 。”

對許多創作者來說,創作的作品在完成的當下,已經有了屬於作品自己的意識。而在作品傳遞到讀者、觀眾面前的時候,它們會從創作者的手中掙脫開來,由觀看的人去定義各人心中的感受。

這些感受有時是可以具體說明的,但有時則無法,彷彿一種幽幽然的情愫在心中悄然誕生。然而正是這種難以具體說明的部分,才會讓藝術作品長留在觀眾的心中,像針刺,也像擦不去的硃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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